癱瘓多年的大娘終于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意料之中的消息從電話那端傳來時,我的淚還是與話筒一起不自覺地滑落下來。依稀之中您分明一步步向我走來,雙腿裹在那窄窄的褲腿中,手里那桿錚亮的長煙袋和不斷搗動的一雙小腳努力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當您牽起我手的剎那之間,塵封的瑣碎往事如同零散的膠片驀然被對接成一組組鮮活的畫面……
暮春的陽光中,您就這樣一手牽著我,一手拎著一大一小兩個套疊在一起的籃子奔向野地挖菜。那些年月,“大腦瓜”(小根蒜)已由佐餐的野菜升值為充饑的佳肴,人們一遍遍梳理似的采挖使其所剩無幾。不一會兒,我便喪失了如您一樣的熱情,跑到一旁翻找潮土下面的蚯蚓,用石塊擲打低飛的小鳥,揪來各色有名和無名的野花插滿您灰白的鬢間……待到村里蕩起催歸的炊煙時,您一邊用本不太多的收獲將我空空的菜藍裝滿,一邊慈愛地拍拍我的腦袋,踟躇的我立時像一只驕傲的公雞挺起胸脯昂著頭飛向家門。
初夏的那個午后,您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護著院里的菜園。當家禽們逐漸不屑理睬您那一聲高于一聲的充沛而嘹亮的呼喊時,您不得不一次次挪動那雙不太靈便的小腳。于是,我義不容辭地主動請命代勞。當我不再對大呼小叫地沖散家禽有足夠的興趣時,便靈機一動地翻出打鳥用的彈弓,悠然地騎在窗臺上引彈待發(fā)。當?shù)谝慌?ldquo;目標”進入到有效射程后,我滿弓發(fā)射。前面的兩只公雞靈巧地避開“憤怒”的子彈,后面那只呆頭笨腦的鴨子卻被命中頭部。我急速地躍下窗臺,發(fā)現(xiàn)鴨子已然“犧牲”。這可是您家那能“連蛋”的唯一一只鴨子呀!惶恐中我沒目的地竄向院外。當母親的高聲責罵和您那已經沙啞的呼喚聲不斷傳到我隱身的柳林時,我一直沒有勇氣走出來。直到您終于發(fā)現(xiàn)并將已經睡著的我抱回家里時,天完全黑了。永遠忘不了那日為我留的晚飯中,多了一大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鴨肉……
大伯去世早,您默默地負載了養(yǎng)育三個兒女的全部艱辛。您平生除了嗜煙別無它好,但對于貧困的家境和一貫節(jié)儉的您來講,即使最廉價的煙葉有時也難以為繼。您常常帶著我采些麻果、向日葵的枯葉,搓碎后滿滿地按上一煙袋鍋,在愜意的“吧嗒”聲中暫解難耐的煙癮。勞苦了一輩子的您就是這樣容易滿足。
這些沒機會于您墳頭點燃的祭紙,漸漸在面前羽化成黑蝶,連同我的思緒在風中輕舞。多想您再塞給我一把酥脆甜香的炒玉米,扒拉出炭火盆里的一個燒土豆,摘一個剛紅瓤的甜香瓜……
大娘,已在天國的大娘,您聽到了嗎?
執(zhí)筆:國偉